箜篌。
洋海墓地出土木桶。
被凿孔的颅骨。
洋海墓地出土器物。图/刘玉生
大麻的烟雾慢慢升腾上来，笼罩了围着火堆的人们。人们的脸上开始出现异样的表情，期待、渴望、迷狂。他疯狂地舞动起来，脚上的铜铃哗哗作响，与箜篌发出的硬邦邦的节拍相和。神灵降临，灵魂幸福的时刻到来了。这个2500年前的巫师正在作法。从目前的考古发现来看，他应该使用了大麻、音乐和舞蹈使人致幻，并且涉嫌使用锐器在人的头颅上打洞……
A 不同寻常的干尸 他的额头上系着一条彩色毛绦带，绦带上缀着闪着洁白光泽的海贝；他曲肢而葬，头戴羊皮帽，左耳戴的是一只铜耳环，右耳是金耳环，穿着色彩斑斓、花纹复杂的衣服。所有这一切都显示着他的与众不同。
他是新疆洋海墓地发掘的500座墓葬里最不同寻常的一个。
当他完全显露在考古学家面前的时候，天色已经很晚了。
“我很快就意识到他是一个特殊人物，可能成为洋海的最重要的发现，便决定将他带走。”现场主持发掘的新疆考古所研究员吕恩国说。他马上驱车到10公里外的一个村子，找到一个弹棉花的小店，买了一个棉花网套。想到棉花可能粘在他的衣服上，吕恩国将小店的门帘扯下一并买来。
他被小心地抱到网套上，又被小心地抱到车上，放在两个人的怀里，一路被抱回了吐鲁番市。
后来的研究肯定了吕恩国的判断，他的身份被认定为是一名2500年前的萨满教巫师。
洋海墓地位于新疆鄯善县吐峪沟乡洋海夏村西北，也就是位于的吐鲁番火焰山南麓的戈壁沙漠地带。上个世纪70年代，这里便被盗墓者光顾，近几年盗墓更呈疯狂态势。2003年，洋海再一次大规模被盗，吐鲁番地区文物局会同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对这里进行抢救性发掘，清理、发掘了509座墓葬。
公元前1000多年前，欧亚大陆风云际会，正上演着一出人种迁徙的“大剧”。来自西方和北方的白种人，骑在马上，一路向东方而来，其中一个戴着高高的尖顶帽、白皮肤深眼窝的族群，占据了欧亚大陆的大部分地区。新疆天山东部的洋海，是他们驻足的一个地方。
但是，难以解释的是，他们自新疆吐鲁番、哈密等地，再也没能向东前进一步。于是一条神奇的人种分界线出现了：沿河西走廊直到青海一线，向东是黄色皮肤的人，向西则是白种人。
洋海似乎成了这些白种人最东方的家园，洋海墓地保存了这次人类文明大冲撞的最完美证据。
在骑马、逐水草而居的迁徙队伍中，有一个神秘人物，他是神的使者，他可以沟通天地，他可以让人的灵魂出窍遨游天地，他就是萨满教的巫师。
巫师在东方和西方的人类文化中都出现过。大约在2万年前，欧洲就出现了最早形式的萨满教。尽管研究者从西伯利亚、中亚以及世界许多地方的岩画中，可以寻找到萨满巫师的形象，但如此“活灵活现”的早期巫师，还是次出土。
洋海的这名巫师是一位大约40岁的男子。他的身上穿着一件织造精美的套头“法衣”。新疆博物馆纺织品研究专家贾应逸在将这件法衣清洗整理之后发现，这件衣服没有裁剪过，是为巫师量身定制的，在棕色的底上通体织成红色菱形图案，是洋海发现的“最精美最漂亮的一件衣服”。
两件显然十分贵重的东西抱在他的怀里，他的右手握着一根短木棍，上面螺旋状地缠裹着铜片；左手握着一把木柄青铜斧，斧没有开刃，也没有使用过的痕迹。另外他的腰间还挂着两个皮袋，里面分别装着一把铜刀和一把铜锥。头部立着一根带杈的木棍，木棍上挂一副用铜扣和扣片装饰的马辔头。他已成为一具干尸，皮肉毛发尚存。
铜是2500年前最贵重的金属，他怀里抱的铜斧和铜木棍，被研究者看做是萨满巫师的“法器”。
在另一判定为萨满教巫师的墓里，发现了大麻。在这具成年男性的骨架头部，放置着一只皮编草篓，篓内盛满大麻籽叶，出土时还绿色如新。另外还有一只装着捣碎的大麻籽叶的木盆，木盆经过长期使用，底部已经变得很薄。在他脚上穿的皮靴上，除了缀着铜扣外，还系着由铜管和铜铃组成的“脚铃”。
大麻和脚铃，让人一下就联想到癫狂与迷幻地舞动着的巫师，那“脚铃”仿佛可以在2500年后的今天发出清脆的响声。
巫师的神奇力量就是通过大麻达到的。2500年前，相信只有少数人能够掌握这种植物的神奇作用，而他自然会成为控制众生的人物。
B 大麻的用处 公元前500年左右，古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记录了他在游历黑海地区时，所见当地斯基泰人使用大麻的情景。“结束对去世首领的葬礼或祭祀后，当地人便开始对自身进行清洁活动。他们在地上支起三根倾斜并接触的支柱，在上面覆盖一块毛毡以搭起一个帐篷。然后围坐在帐篷内，在帐篷中间放置一个金属盘，在盘中放入一些烧红的石头。他们匍匐在帐篷中，将大麻种子投到烧红的石头上。大麻种子马上冒起烟来，并释放出水蒸气这种蒸气是没有任何一种希腊式蒸气浴所能超越的。这些赛西亚人兴奋起来，发出快乐的呼喊……”希罗多德如此描述道。
人类发现大麻的用途已经有1万年的历史，但洋海的大麻无疑是目前世界上出土最完整的大麻。由于特殊的干燥气候，虽经过2500年，这些大麻连同内部结构都完整地保存下来，并有疑似大麻酚发现。大麻酚是大麻的致幻物质，在大麻的苞片中含量。洋海的这位萨满巫师的木盆里保留了许多大麻的苞片，从此判断，他很可能已经知道如何提炼出大麻酚，并能熟练运用它的致幻性。
仿佛是为了形象地说明巫师“做法”时的情景，这座墓里出土了一件箜篌。箜篌用整块胡杨木挖成长圆形发音箱，以羊皮蒙面。一根木棍竖在音箱的一端，上有5道系弦的磨痕，一根羊肠衣做的琴弦还挂在上面。
之所以将这件乐器定名为箜篌，是因为在东方文献中通常将这种卧式或竖式的古拨弦乐器称作箜篌，箜篌大约在东汉由龟兹传入汉帝宫廷。如溯根追源，可追溯到公元前15世纪埃及墓室壁画上乐手演奏的竖琴，以及美索不达米亚人、印度人演奏的竖琴。箜篌，只是竖琴的中国名称。但洋海的箜篌是世界上最早的箜篌实物。吐鲁番文物局仿制了一把，从性来说，洋海的箜篌还是很粗陋的，它可能还不能奏成音乐，只是一种响器，但它依然可以告诉人们，人类最早乐器的模样，以及人类早在2500年前就已懂得用动物肠衣制作琴弦的妙机。
试想，当萨满巫师舞动起来，当铜脚铃和箜篌的声响相互配合，当大麻的烟雾慢慢升腾上来，洋海人虔诚地迎接着神灵的降临。所有的宗教都指向人灵魂的解救，当灵魂安宁时便是幸福降临的时刻。
更让人惊诧的是，这位巫师很有可能是在人的头颅上钻洞的主使者或者操刀者。
C 颅骨上的孔洞 1988年冬，洋海一号墓地发掘的77座墓葬中，发现了4具穿孔的颅骨。当时人们并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，也没有引起特别的注意。2003年，又发现了10具。凿孔大约1厘米，有圆有方，这些头骨都是成年男性的。
考古学家首先需要排除的是意外伤，从洞孔的观察是，它们显然是用锐器人工开凿出来的：洞口的边缘不是那么整齐，洞口有的开成正方，有的显然是因为用力而使开口走斜变成了斜方形，有的地方还显示出反复切刻的痕迹。结合到开孔时间已经为青铜时代，专家们推测，可能是用比较锋利的铜刀，一点一点连续切刻而成。
考古学家们还排查了当时人使用的武器：箭镞、斧、石器等，但没有一样可以在猛然打击下凿成或方或圆的小洞。
那么，人们为什么要在头上凿洞？谁来凿洞？最直接的反应是与洋海的神秘巫师有关。
一种流行的说法是古代巫医不分，当人们头疼或病患时，自然将之与妖魔鬼怪联系起来，于是巫师们便穿颅以驱除妖孽。另一种说法是凿孔者可能意外受到颅外伤，这是为了缓解颅内压力，而实施的外科手术。
据新疆考古所研究员吕恩国介绍：世界上最初发现并记载颅骨凿孔的在南美洲和欧洲，以后的发现不断增多，遍布世界。印第安人的一组标本中有214例做过颅骨穿孔手术，其中半数人在颅骨凿孔之后存活，当即死亡的只有四分之一。
那么，洋海的穿颅是否和巫师治疗有关呢？那些洞真的是人活生生的时候凿出来的？
人类学家韩康信在仔细观察洋海开洞颅骨后否认了治疗说，他认为这些洞都是在人死后开凿，或者一开洞就造成了死亡。原因是他的观察没有发现一例孔洞有开口后再生长的痕迹，也没有炎症感染迹象。
在新疆已经有5个地方发现颅骨凿孔现象。大致出现在距今3200年到2000年之间，凿孔的发现地点从和静县察吾呼沟到哈密焉不拉克，呈一条带状跨越天山南北。接受凿孔的人以白种人为多。
韩康信掌握的新疆颅骨凿孔案例表明，被凿孔的不仅是成年男性，其中有女性也有儿童。新疆和静的一个5-6岁的儿童颅骨上，竟然开有4个洞。凿孔都是在人死后凿开的。凿孔可能出现在颅骨的任何位置，随意性很大。
那么，为什么要在颅骨上凿洞呢？是缘于信仰还是风俗？有一种说法，凿孔是为了取出脑液以利于尸体不朽；也有人认为是取出死者的颅骨片可以保佑生者平安，或者更为简单，就是让能和神沟通的巫师开一个洞，让人的灵魂从洞里冒出来，去天地之间遨游？但不论哪一种说法，韩康信都不愿意接受，他希望有一天能够找到那些不见了的小骨片，确定这些骨片派了什么用图。
但是，一厘米见方的小小骨片，在偌大的考古工地无异于大海捞针。
将人的头骨用硬器凿出孔洞，无论是不是巫师干的，都无比的惊世骇俗。时间可以将人的皮肉朽去，使颅骨上的孔洞突兀地大敞着，对着茫茫天宇。